致爱丽丝·汉恩
一个活泼敏捷而又热诚的女郎,因我与她精神和心灵的几次接触而燃烧 起爱情的火焰。她具有能够满足一个勇敢的男子的要求的所有东西:如花似 玉般的容貌,温柔的性情,和蔼的举止,纯正的习惯,崇高的地位和丰富的 财产。即使我为她的这些优点而神魂颠倒,即使她变成我所热烈迷恋着的对 象,然而我却不能将神圣的关于真理的表白压下去。不啊,尽管我知道因此 我会失去她,造成不可名状的终生遗恨,然而我也必须把要明白的说出来。 仲裁者,立法者,上帝,都是我心中所敬畏的,如果我不愿把一切精神上最 残酷的惩罚(轻蔑和憎恶自己)加到自己身上,那么他们的命令我必须服从(尽管我有许多违抗的倾向)。
亲爱的小姐!我很愿意使你成为我晚年的安慰:你是我在人世间长期盼望而难以得到、此刻才发现的一个人,我很愿意做你精神上、心灵上、意识 上唯一的男子,并且是在世间拥有最大幸福的的男子;然而在某种热忱引导 我们作出迈人重要的步骤以前,我的责任心逼迫着我首先提醒你,借着我的 忠实表白,你自己也应严格地考查一下你的一切倾向和要求,否则过早地迈 出重要的一步会使我们都隐人不幸的。因此,我愿意将我个人的和外部的一 些事情都说出来,让你认识我比让我认识自己还要重要些。
首先关于我的精神和志向,你可以从我那些公开的作品中对它小有充分的认识,看了这些作品会令你完全满意。然而单凭这些,可能会造成你的 错觉。我毫不掩饰地承认,在我的着作中可以发现出一些好东西,它不至于 玷污那种高贵的精神和志向,但单从这些东西中不能断定我的心灵是完全高 尚的,这就好比你不能从美丽的花朵上去断定开有此花的树种也是美丽、健 全的一样。一棵良种花木即使被虫蛀了半朽仍可以开出一些美丽的花呢。你 和每个认识我的人从前对我都怀有一种很好的看法,可现在说不定就会把我 和那种朽木一样看待。生活中的疾风暴雨已经将我的花、叶、枝、干,都苦 苦地摧残了。当我青春时期如果能够遇到优良的环境,那么依我的秉性可以 成为并且已经成为另外一种人了,可我现在却不是那种人。许多无聊的烦恼 把我折磨得心神不安,常常陷于一种忧郁的状态,萎靡不振。于是我的一切 勇气,一切自信心都丧失了,自以为呆头呆脑,心如死灰,毫无知识,总之, 我自认为是一个最没价值的笨伯。我以为不论是谁见到我都会暗中说道:这 个人什么事情都干不来!我自己就相信这一点,因此也就老是忧愁,苦恼; 当一个人处于忧愁、苦恼状态时,怎么也不能让人家看出他是快乐和活泼的。 可原来的我是倾向于欢愉居多、忧郁居少的,要是保住了我那神圣的莫莉和 艾多民德,那我心定会达到我晚年自然会有的光明大道。因为获得她们俩的 爱情之后,我的头脑充实了。我的心中充满生机和力量,我觉得自己显着恢 复了起来。从前的那种忧郁那时很少出现,我相信,我的心爱的妻子对此也 丝毫不会烦恼。但自从她去世之后,我还靠什么来恢复身心呢?现在,只有 爱情,只有非同寻常的爱情能让我起死回生,这种勇敢的爱情犹如对一架久 已败坏的乐器,重加修理以弹出新的曲调,是值得劳神的,然而这又是可能的么?这种乐器今后就一定能够补偿修复它所耗用的代价么?——唉!就身 体和心灵的健康状况来说,我只是一个寻常的人,恰如天下千百万熙熙攘攘 往来不停的人们一样。一些有理性的群众怎么会因为我有几首好诗,就以为 我是特别人物,这确实让我不胜惊讶?
现在再把我从前生活的历史讲一下。我曾经娶过两姊妹做妻子,这事很 特别,也很漫长,在这里难以尽述,我只想说,我娶了姐姐,但并不怎么爱 她。当我和她一道站在神坛前面时,对于妹妹那种热烈的情感已在心中萌发 了,其实后者才只是个孩子,年纪不过十四、五岁。我感觉到这一点是很清 楚的,但当时我还不怎么清楚自己,便以为我会即刻打消这个念头,至多这 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,随即就会消失的。要是我能约略地窥见一点儿残酷的 将来,就是在神坛前面,在祈求幸福的时刻,也许还能回心转意。我的头脑 发热没有解除,并且在十年之后越发厉害、越发不能自拔了。我爱我最爱的 人,同样,她也是用这种方式爱我。啊,要是我愿意叙述出这些年间的厄运 以及爱情与责任心两者之间许多激烈的斗争,一定可以写出一本书来。倘若 已和我结婚的妻子性情卑下,倘若她不那么性情温和而且慷慨,那我一定早 已变过来了,现在怎么也不会来写这些东西。那世界上法律和意志所不许可 的事情,我们却相信可以从各个方面来补救起来,自己都作出一些让步。和 我结了婚的姐姐决定只在分开场合之下做我的妻子,而妹妹则秘密地做着我 真正的妻子。这样一来,大家的心都比以前安定得多了,可是因此又出现一 件最可怕、最痛苦的麻烦:一个美丽而又多才的男孩子就是那种默契的结果, 这孩子曾由我们共同抚养过,本地人大部分至今仍不知道他,至少不知道关 于他的某些事件。他是在距离这里二十英里的上萨克森秘密出生,后来由我 的妹妹养育着。1784 年,我的第一个夫人因患她们家族遗传的痨病而死。1785 年,我和我心中最神圣的唯一的爱人公开结了婚,但好景不长,她在生下最 后一个女孩后,也因痨热病于 1786 年 1 月 9 日与世长辞了。我获得她,又丧 失了她,对于我产生了多大的影响,我的欢歌与悲词都已将它表现得清清楚 楚。从此以后,我便以思念的心情,孤独而悲惨地生活着。站在爱丽丝面前的竟是这样的一个人,他能吸引得了她吗?我所讲的都是对我自己不利的。一个人既然不去掩饰自己的重大的缺点,那么他就应该 被允许讲讲自己的益处,对于爱我的和为我所爱的妻子,我不会让她过一点 儿不幸的生活,如果她被我爱,受到我的照顾,那从不会让她缺少充分的享 乐,因为既是我真正心爱的,那就不会改变爱情;“婚姻是爱情的坟墓”, 这句话虽然很流行,然而我所心爱的妻子去充分享乐决不会使我感到饱和以 至转而生厌。只有那不配使用这个神圣名词的虚伪的爱情,才会在婚后的床 上逐渐冷淡下来。真正的爱情,我的真正的爱情永远会像新婚床上那样热烈。 即使是那使我感到十分不幸的妻子,在结合之后不再为我所爱了,但她至少 不会害怕我对她会有什么卑鄙、残暴的举动。十年期间对那个我所不爱的妻 子从未说一句粗野、刻薄的话,这就是明证。对于我衷心热爱的爱人,也许 有时要猜疑她是否也同样衷心地爱我,因而引起一点儿争执;愿上帝保佑, 我不至于获得一个不用充分的爱情报答我的妻子!这样的事情我在现实中没 有遇到,我这只是作最坏的打算。那样我便很容易变成一个最难堪的人,因 为我那时会产生一种妒嫉心。当然,我不会采用普通男子的那种方法,去防 备、侦察妻子的行动,也不会去限制她的行动范围,但我的心一定会在暗中 失望,一定会有一个可怕的幽灵在她的面前游荡着?
等你反复考虑我的这些自白之后,你是否是不管我说的怎样,只要我的 身体等方面不为你所厌恶,那仍让我做你的心上人?请你开诚布公、直截了 当地将这点告诉我。我愿意改名易姓,暗地里到你的住所去看你,决不使这 些让人们知道。另外,我自己也想首先看看你是怎样生活的,是否和我理想 中的爱人的生活真正相符。精神、志趣、品德,生活方式,习惯、地位、名 誉和财富,对于一种幸福的婚姻来说固然是重要的因素,但它们不是唯一的 决定因素。就总体来说,我们都是具有感觉的人,感觉的能力有着自己的权 利——我们必须找到一种相互赐予的娱悦——这种娱悦不仅是以青春和美貌 为标记,而是以一种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东西为标记,这种东西既不能画出 来,也不能写出来,只能存在于各自心中,靠感觉来获得它?
在这种准备完成之后,我们在最初的会见时刻便会感觉出。我们是否能 以一种特别的婚姻去让人们欢腾,是否让我们自己得到极大的欢乐。
爱丽丝,爱丽丝!我用一种真诚、神圣的誓言作这封信的结束语吧。凭 着万古长存的上帝,凭着你自己的祝福,凭着一个照顾你将比照顾他自己更 为忠实的男子的祝福,我确切地告诉你,如果你觉得不能以充分的爱情投入 我的怀抱,就请你不要选择我作你的丈夫!
我向你发誓,我对你将遵守同一诺言。 我快乐地祝愿:如果我们得以结合,那么上帝会赐给我们无穷无尽的幸福!
1790年2 月于格丁根
毕尔格,德国诗人。狂飙运动的重要代表。先后在哈勒大学和格廷很大 学攻读神学和法学。后曾在格廷很大学任教。着名诗篇有《勇士之歌》、《农 民致暴君殿下》等。还写有小说《闵希豪森历险记》,流传很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