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兆和与沈从文,始终是他爱她多一些,而她却并未因此感到幸福。杨绛与钱钟书,他感激她的付出,而她,感激他让自己愿意付出。平等与否,造就才女张兆和与杨绛两种截然不同的爱情。
张兆和晚年不识沈从文
叶圣陶说,九如巷中张家的四个女儿,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。张兆和在这名门望族的“幸福宝典”中排行老三,沈从文称她为“亲爱的三三”。三小姐自小熟读四书五经,英文讲得比苏州话还溜,通音律习昆曲,皮肤略黑,却五官秀丽,人称“黑牡丹”。这样的女子,自小便在异性眼中散发光与热,自然练就了冷静理智、不动声色的本领,21岁尚未情窦初开。
在上海中学读书时,她每天都会收到十几封情书。信是从来不回的,是否有时间尽阅皆未可知。后来,每日收信达几十封,其中一半皆来自于那个木讷的乡下男人沈从文。
自古才子才女多佳话。张沈二人的佳话,实则一典型的单恋马拉松。
人人皆知他在追她,人人皆知他爱得疯狂。整整三年,他的痴情已把她逼得无路可退。他顽固地爱她,而她顽固地不爱他,有错吗?当然没有。只是,倘若他得不到她的爱,就会萎谢甚至死亡,而他又是一位那么有才华的作家。人们便会不满了:你施于那一点点爱,能够拯救一个灵魂,为什么不做做善事呢?
“不管他的热情是真挚的,还是用文字装点的,我总像有我自己做错了一件什么事,因而陷他人于不幸中的难过。”三小姐扛不住了。
女人的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多半出现在谈婚论嫁之时。
才女万般好,最大的劣势是不知柴米油盐的难处,而才子最大的优势是不怕失败,愈挫愈勇。
结婚后,两个成长背景完全不同,爱情只是建立在虚空的情书基础上的人,矛盾日益突出。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好面子,甚至打肿脸充胖子给朋友钱花,结果弄得自家生活拮据。她也不明白他花那么多钱买些古董瓷器回来,究竟有什么用。她甚至会在书信中很严厉地写道:“你瞧你,每次这个字都写错,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。”
爱没办法勉强,不爱也没办法勉强。他与她之间,始终是他爱她多一些,而她却并未因此感到幸福。人们总以为女人喜欢无休止地改造与训斥一个男人,却并不知道,这个过程对于女人本身,更是一场剧烈的摧残。所谓平等才有幸福。如果一个男人娶了你,却整天满腹愁怨。这样的爱,是会让人火冒三丈的,尤其对于有志气又聪明的女人来说,更甚。
因为在一起矛盾大多,她曾经多次故意制造机会与他分开。甚至有一段时间,两人同住北京,却分居两室,沈从文每天只吃了饭便走。在一起时,彼此不容,一旦分离,双方通起信来又是情意绵绵。
“你爱我,与其说爱我为人,还不如说是爱我写信。”那些信,后来收入《从文家书》,这是本观者欲流泪的书信集,只是,华美的文字往往盛开于不堪的生活,空虚的情感催生丰厚的华章。
张兆和晚年已不识沈从文。尽管沈老师离开她不过三五年光阴,当有人拿着他的照片给她看时,她说,认识,但想不起来是谁了,或许在潜意识里她想将他遗忘。她曾经粉丝无数,志向远大,最终被一个自己并不看好的男人征服,过起日子来,才切切实实地发现自己依然顽固地不爱他。
“从文同我相处,这一生,究竞是幸福还是不幸?得不到回答。我不理解他,不完全理解他……”沈老师又可曾理解张家三小姐?
这个故事再次告诉我们:强扭的瓜不甜,能够在一起生活一辈子,不一定就是幸福,以白头偕老来衡量伉俪情深实在过于片面。
一个女人,无论多么家世显赫,才高八斗,都无法抵抗男人经年累月的追求,而那些有恒心有毅力的追求者,恰恰是女人人生路上的地雷。
“我本来不喜欢他,可是,他追得太厉害了,他那么爱我……”恒心与毅力往往被我们误解为真爱,其实那不过是因为他性格中具备了偏执与不服输的特质。
所谓日久生情,追根到底,不过是死缠烂打。
杨绛:人生感激无尽,抱怨亦是无尽
自古才女多受宠,更何况她是模样端庄的才女。中学时,据说追求者达72人之多,因为她总是很严肃,于是有人借酒壮胆地送情书,有人欲借朋友之名行恋人之实。对于酒醉者,她说:“你喝醉了吧,快把信拿回去,免得明天醒了后悔。”而对于要求做朋友者,她说:“做朋友可以,但这是结果而不是过渡。”大半个世纪之后,与她相伴一生的那位先生已经辞世,曾经想要做“朋友”的人亦成了耄耋老者。那老者来探她,她送他出门,说:“下楼请小心,以后就不要知难而上了。” 她叫杨绛,他叫费孝通,她是他苦寻一生而不得的梦中情人,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,名为钱钟书。
作为国宝级才子,钱钟书曾经给她写过许多情书,她自然喜欢,却并不会因一个人情书写得好而决定去爱他。她爱他的原由,今日看来实在奇异的很。“志气不大,只想贡献一生,做做学问”,这样的志趣,在今日看来,钱钟书无异于承认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,只想过过平常小日子。而这个志趣,在她眼中竟与自己甚为相投。妻凭夫贵这事儿,她以为十二分不靠谱。“夫妻间最重要的是朋友关系,即使不是知心朋友,至少也该是能做伴侣的朋友或互相尊重的伴侣。”
杨绛所说的“朋友关系”,首要的一条是平等,无论精神还是物质皆不存在依附与被依附。现实生活里,一位女子,坚持独立、自由与平等并不容易,无论过去还是现在,因为你不依附于他,很可能就要被他依附。男女平等的结果往往是女人内外都要抓,“上得厅堂,下得厨房,入水能游,出水能跳。”
《围城》一书刚刚出版时,人们谈论作者钱钟书,往往会在前面加上“杨绛的丈夫”。那时候,杨绛的剧本《称心如意》、《弄假成真》、《游戏人间》等已经被陆续搬上舞台,反响强烈,她的名号成了着名编剧,相当于今天的王海鸰、石康。不过,那时候编剧是个清苦活儿,没有一集一万元的价码。
太太编剧事业风生水起,刺激钱钟书想写长篇小说。杨绛并没有说你不如多上几节课,赚点钞票,而是“你写吧,生活不用担心。虽然我们已经比较节俭,但可以更节俭一些”。于是,他减少了上课,在家写作,而她辞掉了女佣,一切家务自己扛。
一起生活的63年,她与他比赛读书,比赛做学问,一起郊游,甚至曾经试图步行绕莱蒙湖一圈,他们的灵魂站在了完全平等的高度,与她的爱情理想一样。
当然,人不仅仅有灵魂,还有沉重的肉身,要吃喝拉撒,要生老病死。
他对她的界定是妻子、情人、朋友,除此之外,应该是有另外一个身份,大约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,那就是“母亲”。她第一次做虾,看到虾被刀切时会抽搐,心有余悸,问他可不可以不吃虾。他撒娇说,不,我要吃虾。于是,她莞尔一笑,继续做虾。她生女儿住院,他第一天来探她,说,我打翻墨水瓶,弄脏了房东太太的桌布。第二天说,台灯坏了。第三天说,门轴两端的钢珠掉了。她一律回答“不要紧”。果真,她回家后,桌布变白了,台灯、门轴也统统修好。
63年间,她从未拿过任何家务事去烦他,有些麻烦甚至解决了便不告诉他。她习惯了与他分享幸福,而将烦恼交由自己处理,因为幸福经过分享会有双倍的甜蜜,烦恼却并不会因为两人一起分担而变得更少,相反,有时会增添焦虑与争执。
这样的婚姻生活,同样着作等身,事业不输丈夫一分的她,是很有理由抱怨的,她却看透了“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,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”,或许正是因为中间夹着烦恼与忧愁,那点滴的快乐才更为人所珍惜。
无数爱情,从童话走向悲愤怨恨、万劫不复,无不是其中的一方甚至双方,寄希望于永恒的快乐,于是耿耿于怀那些烦恼与忧虑。她不是视爱情为生命的女人,作品中鲜少有情爱描写,甚至他与她之间很少用“爱”这个字眼。冷静与适度的抽离正是她对待感情的方式。从这一点来说,她是彻头彻尾的实干家,“珍惜得到的每一分,而那些没有得到的,皆是本应与自己无关的”。
“地狱里尽是不知感激的人。”这是他与她最喜欢的一句话。他感激她的付出,而她,感激他让自己愿意付出。生命中伤害过我们的人,换个角度来看,都是值得我们去感激的人,更何况那些曾经带给我们或短或长快乐的人。人生感激无尽,抱怨亦是无尽。感激或者抱怨的有时是同一个人,同一件事,只看你愿意选择哪一种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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